水月觀音

觀音菩薩三十三化身之一: 「水月觀音」 妙淨法師

觀音菩薩妙難酬 清淨莊嚴累劫修，三十二應遍塵剎 百千萬劫化閻浮

宋朝年間，正值兵荒馬亂之際，宋、金兩國之間征戰不斷。
距離姑蘇城外不到三十哩處，正傳來宋兵火砲的隆隆聲，火藥的煙硝味瀰漫在空氣中，滿地上散落著被腐蝕的盔甲。

四處血肉橫飛，金革之聲不絕於耳。

「衝啊！殺啊！」
士兵們的廝殺聲喊得響徹雲霄，戰士們前仆後繼地手持大刀，英勇地迎向敵人。前面的倒了，後面的踩過前面的屍體接著作戰，一個接著一個….。
鮮血很快地染紅了大地，彷彿也染紅了空中的雲霞。

天空中盤旋著好幾隻烏鴉，不斷地圍繞著滿山滿谷的屍海，一邊不停地發出「嘎、嘎」的叫聲，彷彿在為上天所賜與的豐富人肉宴席開心地歡呼著。

其中一隻巨大的烏鴉從遠處飛來，正啃食著一具已腐爛的屍體的鼻子，劉氏難過地別過頭去，沒有勇氣上前查看，那是否正是她在尋找的兒子。

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屍體腐爛的惡臭和血腥味，讓人一刻都不想停留。

「啊！廷兒！」
劉氏好不容易在一處堆積如山的屍首中，發現了自己兒子的屍體。
還好，並沒有屍首異處。
她隨即撲向前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兒子，佈滿皺紋的手，不停的來回替兒子抹去臉上的血痕，身體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著。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劉氏和城裡許多同樣傷心母親們，在山上為這群戰死的士兵闢了一座墓地安葬自己的兒子和他們的同袍，哪怕在滿地屍橫遍野中找到的只是一隻胳膊，一條腿，也要將他們好好的下葬。
墓地所在的山上，緊鄰一片偌大的楊柳樹林。每到仲夏時分，微風輕輕吹撫下，翠綠蒼鬱的楊柳枝便活潑地跳起舞來，伴隨著棲息在柳葉上的知了所發出的蟬鳴伴奏，好一副生動的夏日風情畫。在柳樹林不遠處，有一座巨大的湖泊，湖水如無暇的翡翠般閃耀著寶綠色的光澤，在太陽的映照下，如明鏡似的，清晰的映照出岸邊的花紅柳綠。湖岸邊遍佈大小不一的白、灰石子，密密麻麻，如同鑲著這面湖水鏡的天然寶石。

「能夠讓廷兒長眠在這山明水秀的地方，他應該也會高興的吧！」劉氏一邊想著，一邊注視著遠處湖面的波光粼粼。

這天，劉氏來到墓地想為兒子掃墓，剛下過雨的地面有些潮濕，空氣中還滲著雨水的氣味。當她正準備從竹籃中取出鮮花、素果時，她聽見了一陣窸窣聲。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見一位女子輕輕地閉著雙眼，雙膝跪地，雙手合掌，口中正念念有詞。她走近仔細一瞧，發現女子長得十分清秀，五官精緻。她盤起的頭髮烏黑亮麗，幾根不經意散下的髮絲，從額際順著細長的瓜子臉往下延伸至精巧的下巴。

「姑娘，請問妳是….?」劉氏注意到這位貌美的年輕女子並非她所見過的本地人，不禁開口問道。
「我聽說這裡葬著許多因戰爭罹難的亡者，我是來此為他們超渡的。」

女子睜開雙眼，從櫻桃般的小口發出的聲音，十分悅耳。

「是嗎？我看妳剛剛口中好像在唸什麼咒語，那是什麼？」劉氏又問。
「是『大悲咒』」女子語畢，便轉身離去。

劉氏在中午以前掃完了墓，走回城裡時，又見到了那位今早在墓地遇到的美麗女子。
由於女子出色的外貌，吸引了許多人的好奇與詢問。
「姑娘，妳不是本地人吧？」「我們城裡時常有金兵進犯，妳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
「是啊，而且，我們看妳剛剛一路走來念念有詞的，妳是在念什麼咒語嗎？」
對於居民們七嘴八舌地詢問，女子只是輕輕地回答：「我知道姑蘇城長年有宋兵和金兵在此開戰，那些因戰火而失去親人的家眷們，必定十分傷心。我到這裡來，每天不停的持誦著大悲咒，便是想超渡那許多戰死在沙場的冤魂，和安撫遺眷們悲痛的心。」

語畢，美麗的女子便不再說話，繼續保持著沈默，低頭小聲的唸著大悲咒。她每天都在低頭小聲的唸著大悲咒並在城裡走動，但從不與任何人交談，只是安安靜靜地持誦大悲咒。久而久之，城裡的人們，也就漸漸習慣了，便不再多問什麼。

這天，東方破曉的晨曦尚未透亮，連院子裡的公雞都還沒啼叫，劉氏便已起身了，她在廚房裡張羅著祭祀用的供品、鮮花和線香，準備到山上去替兒子掃墓。她提著沈重的竹籃，柱著竹杖，一步一步地，緩慢向山裡走去。

沿途中，不知怎的，想起了兒子小時候的事，想到他老是去田裡偷蕃薯，回家後常被她狠狠地責罵；想起他老是喜歡和朋友們到湖邊玩，弄得全身濕透….啊！對了，就是這個湖泊！

正走到入山處交叉口時，她猛然記起了兒子小時候常去的湖邊，正是柳樹林旁那座翡翠湖泊。她停下了腳步，眺望著遠處水晶般的湖面，也不知是否是今天的陽光特別強烈，還是眼眶早已盈滿淚水的緣故，她覺得湖水比平日還更加耀眼。

突然，湖邊一個熟面孔吸引住她的目光。
「啊！是她！」劉氏發現原來是那名美麗的女子站在湖邊，雙手合十，口中默念大悲咒，接著，便拾起湖邊的大大小小的石子，將石塊像蓋房子似的一顆顆地堆砌了起來。
劉氏對女子的行為感到非常好奇，但又不想上前打擾。她於是決定默默地觀察這位女子。

經過了數日，劉氏發現這位美麗的女子，每天清晨太陽當未昇起之時，她就會來到湖邊重複著同樣的動作－－默唸完大悲咒之後，同時雙手合十虔誠祈禱，然後又默默地撿起湖邊的石塊繼續堆砌。

到了七月中旬的某日，劉氏再度像以往一樣，來到了入山處的交叉路口，正準備前往山上走時，她突然地停下了腳步，驚呼了一聲，手中的供品掉了滿地，她的目光盯住了在遠方的那片閃閃發光的湖泊岸邊。

劉氏看見那座透明晶亮的湖泊旁邊居然豎立了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大石塔。這座石塔高約二十尺，完全用湖邊大大小小的石塊所堆砌而成的。劉氏這時頓時明白了，驚嘆道：「原來她每天在湖邊堆疊石子的目的，竟是要造一座如此巨大的石塔啊！」
正當劉氏這麼想著時，突然，那位美麗的女子從湖邊的柳樹林中走出來，爬上那座石塔頂端平台處，結跏趺坐，閉上雙眼開始念誦大悲咒。

很快的，這位女子的怪異行為便在城裡傳開了。許多人對此感到十分不解與好奇。某一天傍晚，所有好奇的人們都聚集到了石塔旁圍觀，並且同時議論紛紛。這時，人群之中有一位長者，說道：「或許這位女子並不是普通人啊！」於是，他便穿過重重的人牆，好不容易擠到最前處，隔空大聲對塔頂上的女子喊道：「喂！這位姑娘您到底是何方神聖啊？」旁邊的一位大嬸聽見長者如此問，也高聲附和著：「是啊！您究竟是誰啊？」「您不會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吧？如果是，請您快現出菩薩的真身給我們看啊！」「沒錯！沒錯！」眾人議論紛紛，圍觀的群眾漸漸開始鼓譟了起來。

女子聽完後，面帶微笑，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湖水的方向說道：「你們看！觀世音菩薩的真身不就在那兒嗎？」

眾人隨著女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天空中萬里無雲，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從月亮中照射出如寶石般耀眼的銀白色月光，筆直地射向湖心。恰巧倒映在湖面中央的月影，彷彿第二個月亮。倏地，從水中的月亮裡，開始浮現出朦朧的身影。

「啊！快看！真的是觀世音菩薩！」在人群中的劉氏也忍不住驚呼了起來。
只見浮出水面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從原本模糊的影子漸漸成為清楚的菩薩身形。一尊觀世音菩薩的本尊，散發出金色的光芒，搭配著月光的銀白，顯得十分莊嚴炫目。觀世音菩薩面帶慈祥的笑容，深邃如大海般的雙眼，慈祥和藹的看著眾人。

湖邊的眾人全都看呆了，他們不敢相信觀世音菩薩真的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面前。半晌，他們才從驚訝中回過神，忍不住紛紛對著湖面月影上的觀音菩薩本尊虔誠地頂禮、膜拜，過了好一陣子，人們發現觀音菩薩真身似乎正從月影中漸漸消失。

人群中一位小女孩突然驚訝的大聲喊叫，「哇！你們快看！」，就在大夥兒的視線完全被月影中散去的觀音菩薩真身給吸引住時，。眾人紛紛抬起頭，順著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原本坐在石塔頂端的那名美麗神秘的女子，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接著變成透明，最後也如煙霧般散去了。

原來，女子正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

劉氏想起了這幾個月來，觀音菩薩化身為這位女子，不停地持誦大悲咒為戰死的士兵、往生者超渡，想到觀世音菩薩如此的慈悲，想到自己死去的兒子何其有幸，能得到觀世音菩薩親自救拔，長期以來失去兒子的內心傷痛，突然如同被稀釋了一般，彷彿不再感到那麼的痛苦了。

劉氏回到家中後，久久不能平復。突然，她開始翻箱倒櫃，找出兒子以前使用的筆墨和紙，為了留住今晚所見到的觀音菩薩，那莊嚴殊勝無比的菩薩聖相，她決定要用這樣的方式永遠記住這一刻的感動…。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在雪白的宣紙上輕輕地畫下第一筆墨跡。
不知過了多久，當黎明的白光透進屋內，照在臉上，劉氏才醒了過來。
原來不知何時，她已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拿起桌上的畫紙，仔細端詳了一番，那是她花了一整晚的聚精會神所畫出來的觀世音菩薩的法像。
畫中的觀音，背後有一輪明月，看起來栩栩如生。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把觀音畫像掛在面向大門玄關的那面牆上。

她決定為這尊觀音取名為『水月觀音』。

幾天後，隔壁的鄰居來作客，見到她所畫的觀音像讚不絕口。
「劉嫂，這觀音像畫得真好啊！」
劉氏微笑地回應：「這是我自己畫的，想把那天在湖邊見到的觀音示現的樣子記下來。」
「是嗎？畫得真像哪！」鄰居那晚也在湖邊，憶起了當時的殊勝景象，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劉嫂，如果可以，妳能否也畫一張給我？我也想放在家中頂禮膜拜這尊觀音聖像。」
「當然好啊！」劉氏欣然答應。「這一尊觀音， 我把她尊稱為『水月觀音』，象徵祂從湖面反射的月光顯現出來的意思。」「『水月觀音』….我覺得很適合啊！」

很快的，劉氏畫的水月觀音，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遍了姑蘇城。由於她畫的觀音像十分傳神，有許多人都慕名來跟劉氏請水月觀音的畫像，甚至有人出高價跟她買，但劉氏分文不取，也很樂意把自己畫的觀音像送給大家和大家結善緣。

不知不覺的，姑蘇城內大多數人家，家中都興起了供奉『水月觀音』的法像。

這天，劉氏來到了墓園，準備祭拜兒子，但她感覺到了墓地似乎和以往有些許不同，但又說不上是什麼。她下意識的向周圍巡視了一遍，只看見大大小小的墓碑，就像平常一樣，孤單地躺在地上。

終於，她注意到了。

墓地中央，有一座碑明顯不同，走近一看，她恍然大悟。
它不是墓碑，而是一尊用石頭雕刻成的觀音像，觀音菩薩的身後一輪大大的明月－－那正是她所畫的那尊『水月觀音』。

原來不知是誰，用她所畫的水月觀音刻成一尊石雕，放在墓園裡。
想必是希望觀音菩薩來守護這些戰死的，寂寞的孤魂吧。
「有水月觀音守護著你們，為你們日日夜夜超渡，你們很快會往生善趣的。」劉氏喃喃的說著，從竹籃裡拿出鮮花生果，對著觀音聖像雙手合十，心中感到無比平靜和溫暖，口中也不禁開始輕輕誦起『大悲咒』，靜謐的墓園裡，頓時縈繞著陣陣的咒語聲：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咒語聲聲飄盪在虛空當中，猶如水月觀音那晚在月光下化現時於湖面激起的水波蕩漾，聲聲迴盪。